看似不精彩的时光，也不全然是人生的无用功

看似不精彩的时光，也不全然是人生的无用功。有时，这些无用功的时光，是人生必须的途经之路。

在法国读书的时候有一个中国同学，第一个学期还时不时能见到他，第二个学期就来得越来越少，最后干脆杳无音讯了，有时候想起他问一句：这个人到底还在不在法国？也没人答得上来。后来偶然有一天碰到他在大学城的室友，室友说这人没回国，也还活着，就是已经半人半鬼了。

大家好奇心上来就结伴去看他，大学城的房间是套房的格局，外头是客厅厨房卫生间什么，收拾得干干净净，一左一右两间卧室，他室友打开他那一间，哇猛然间一股刺鼻的大葱味冲出来，我们定睛一看，地上满是香蕉皮和大葱叶，他正襟危坐在正对着房门的床上，膝上摆一部电脑，头也不抬手指动得飞快。

大家实在受不住那个味儿，喊他也没反应，只好把房门又关上了。室友说他这样已经好几个月了，不知道有没有睡过觉，反正开门就见他端坐在那打魔兽，不吃饭也不出门。室友怕他饿死，隔几天带串香蕉给他，他自己指明要大葱，说不吃没力气，吃完了烂葱叶和香蕉皮就往地上一扔继续玩游戏。

室友怕生老鼠蟑螂，几天给打扫一次。大家说这都成仙了，不日就要飞升了吧，室友苦笑说：飞不飞升不知道，几个月吃大葱和香蕉，居然一点没见瘦，这才叫神呢。

这几天豆瓣上一个叫《失落的留学梦》的相册很红，留过学的没留过学的都在上头讨论得很热闹，我看到那些照片，倒觉得大部分还是真实的，留学生很难融入外国人的圈子是事实；可是到底要不要融入，怎么样才算融入，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。

说起来我留学的时间不算短，从国外回来工作也有几年了，现在慢慢去回忆当年的心情、感受，在想想当时的所作所为，懊悔的部分也比较多。懊悔什么呢，比如大家很热烈讨论的，没有和法国人做更多的接触，沉下心来去体会他们的思维方式；比如法国那样一个历史文化遗产丰富的国家，我没有充分去欣赏；比如欧洲的风景之美举世称赞，我旅行过的地方却很少。许多相关的文学作品竟然是回国以后才陆续读到的，因此当想印证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在其中了，这是挺遗憾的事情，会让人觉得自己的很多时光都做了无用功。

可是再想想，做无用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，因为那时候是真的不懂啊。看到相册里几个中国小姑娘在宿舍里打麻将、在食堂里自成一桌吃饭的照片，自觉身如飘萍的感觉就再一次袭上心头。学业上是只能靠自己，生活上也只能靠自己，万一精神不济心力交瘁甚至濒临崩溃，依然是得靠自己把自己从坑里拽上来，对于普遍只有18岁高中毕业就出国的中国孩子来说，其实真不是一般的艰难。

同班同学里也有跟法国人玩得特别好，上课下课都在一起，晚上还相携去泡吧的，口语进步得飞快，粗话俚语有模有样，但是笔记还得向中国人借，法国人那花体字他看不懂，且法国人的功课普遍都比咱们差，有时候还得向我们借笔记。

我想那时候的同学，除了少数是家中有钱不介意他随意挥霍的，大部分都想要取得一个好文凭，也就是所谓的“镀层金”，风风光光回国去。“镀层金”现在听起来固然很俗，十年前对我们还是很有诱惑力的，因此只要不是自甘堕落到无下限的，都会兢兢业业勉力去读书。

直到今天，我都还做梦梦见考试卷上全部是法语，没一个单词看得懂急得满头大汗，没及格被遣返回中国的高中重修，重修好几年又去法国读大学，一直读一直读毕不了业，梦得跟连续剧似的一集一集没完没了，由此可见当年学业的压力给我的恐惧感有多深。

生活也有压力，头一等就是手头的钱也就仅够交学费租房子交通伙食，多一些去买衣服买化妆品都没有，就算有，那是父母的血汗钱，忍心花么；然后是每年换长居注册学校搬房子，水电煤气社保医保住房补贴，找房子找学校找工作，长年到头都在和各个政府机构金融机构打交道，法国人又是出了名假期多人惫懒的，慢慢磨出耐心，也磨出打不死的小强精神。

人总要一点点长大。以18、9岁从“中国教育”中经受过一番洗礼的空白幼稚的脑袋，怎么能领会艺术和文化的璀璨；怎么能放缓呼吸去感受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文明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民族；又怎么能立刻变得严于律己宽于待人，懂事得每日去打工赚钱补贴家用，而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，恐怕又有人要说都是在中餐馆打工没有融入当地社会了。必得解决当下之急，方能思索精神层面的问题，如果连立足都有困难，何谈融入呢？懵懵懂懂跌跌撞撞，这八个字大概可以总结我六年的留学生活吧。

可是，那看似一点都不精彩，也完全没有融入的六年，目前看来也不完全是无用功。

从我的老师身上，我学得自我意识和独立见解的重要性；在那些需要写论文并公开演讲的场合，我慢慢不再颤抖可以直视所有人的眼睛；从孤独的旅程中，我学会和陌生人交谈并对他们微笑；在一次一次以为情况已经最糟但其实还有更糟的打击下，从女孩长成相信自己原来还可以做到这么多事、做到这么好的女人；更重要的是，我爱上阅读，爱上思考，见到广阔的天地，才能认识到自己的渺小，才不会再做那井底之蛙，以为头上方寸天空便是全部。

“胸怀”这一课，我花了十年时间终于入门，由此看来，那六年，也不全然是人生的无用功。

后记：我必须不带偏见的说，留过学的人和没留过学的人气质是不同的，即使他没有脱胎换骨，都会有比旁人更多的故事，这些故事，加重了生命的分量；而如果这人本身就有不俗的资质，这些故事，可以改变生命的质地。（来源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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